近日读《夜雨秋灯录》，看到“雅赚”一篇，说郑板桥善书画，人人以求得其墨宝为荣。但郑先生脾气有点怪，生来看不起贪食民脂民膏的土豪富商，无论他们出多少价钱就是不画。偏偏有一位土豪“商人甲”，“出身微贱，赋性尤鄙，先生恶之，虽重值，誓不允所请。”

　　这个“商人甲”得不到郑先生的画，终日愁眉不展，郁郁寡欢。忽一日，计上心头。有天郑先生“携短僮，负诗囊，信步出东郭，渐至无人踪。”抬头望去，只见几进院落，曲径通幽，“庭中笼鸟盆鱼，与花药相掩映。新种芭蕉，才有掌大；乍添杨柳，却比人高。”院落主人乃一老叟，自称甄姓，西川人，流寓于此，人称怪叟。想这郑板桥本来就是“扬州八怪”之一，冷不丁冒出个“怪叟”，自然惺惺相惜，意气相投。到了饭点，怪叟言：“釜中狗肉甚烂，然非所以款高贤。”先生性嗜此，闻之垂涎，曰：“吾最喜狗肉，是亦愿狗生八足者。”于是，大吃一通，醉而返回。

　　吃来吃去，郑先生在“怪叟”处吃了一个多月，心里自然生出“吃人嘴短”的意思来，于是“视斋中笔墨纸砚已就，即为挥毫，顷刻十余帧，然后一一书款。”回到家之后，众人相问，板桥一一相告。有人便说，这个地方是一片乱坟岗，从来没听说过有“怪叟”此人，莫非撞了邪碰见鬼不成？于是，众人一同前往探视，但见“茅舍全无，唯一湾流水，满地肴核而已”。“难得糊涂”的郑板桥这才大呼上当，“归则使人潜侦，某甲家则已满壁悬挂，墨沈淋漓犹未干也。”

　　“商人甲”雅赚到十余帧字画，虽然用了些心计，可毕竟痴迷于郑板桥的艺术，识得其艺术价值，知道其艺术真谛。板桥游山玩水，吃了狗肉饮了美酒，一个月来心情舒畅，也未必称为“上当”。

　　当年，齐白石老先生也有一段“以画换物”的故事。一天，他上街买菜，遇一小伙卖白菜，便向前问价。不料小伙子言说不卖，可以以画来换，且一张画可换一车菜。老先生来了兴致，不仅挥毫而就，再在画作之上的白菜上添了一只大蚱蜢。于是每隔几日，小伙子总要给白石老人送些菜去，两人竟成了忘年之交。

　　齐白石肯用自己的画作换白菜，是因为小伙子喜欢他的笔墨，喜欢画作之中的真性情。然而有一次白石先生却碰了一鼻子灰。老人心想：山阴羲之爱写《黄庭》换白鹅，李太白醉写蛮书，林和靖梅妻鹤子。我齐璜也可以用画换点东西。这天北平大风扬沙，齐白石闻听门外有人吆喝大白菜，便摸出一卷纸对卖白菜的大汉说：“我拿这画中的白菜，换你一车白菜，你可肯么？”汉子一听勃然大怒：“我用真的换你假的？这大北风天，有这么消遣人的吗？想得美！”一顿咆哮，弄得老先生摸不着南北，只好挟着画卷从铁樱屋的大门侧身钻了进去，还嘟囔着说：“嗨！真是有辱斯文！”

　　画的好与坏，需要有人识。没有人喜欢，不过是废纸一张，平白污染“良辰美景”罢了。当年，徐悲鸿见到白石老人的画，大为震撼，顶着巨大压力请老爷子“出山”担任北平艺专教授，薪资比他当校长的都高。京剧大师梅兰芳喜爱齐白石的艺术，长期与其交往。有次齐白石应邀到一个官宦之家参加聚会，因为当时画名不甚显著，加之穿着朴素没有熟人招呼，被冷落一旁。这时梅兰芳到了，见到齐白石之后径直上前恭敬见礼。事后老先生对此深为感激，特意画了一幅画送给梅兰芳，题曰《雪中送炭图》，画中题诗致谢：“记得前朝享太平，布衣尊贵动公卿。如今沦落长安市，幸有梅郎呼姓名。”

　　郑板桥老爷子是聪明人，一辈子不糊涂，用心画画，自有他为人处世的道理。菜贩子也好，艺术名流也罢，欣赏他的便是朋友。换而言之，能够看懂他的画的人，赏识他的艺术，那就是座上宾客，可以把酒言欢了。

　　（作者单位：山东阳信县供电公司）